执猪之业,与猪偕老
--华中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喻传洲
予祖籍鄂汉川,生于1941年9月21日(农历辛巳年八月初一),时年正值抗倭苦战,怙恃驾小舟避难谋生于赣,予乃降生于吉安赣江白鹭洲,吾名曰“洲”是由也。俟抗战胜利返故里,重拾佃耕,仍难以为生。新中国立,可自耕所分田地,小可自给,逢岁末自解自食猪一头,清贫且无忧。然至后计划经济时代,猪自养而不能自解,务须上交政府,可返得肉票少许。解放二三十年,国民未富,耕者尤贫。直至大学毕业,合家仍栖于半间茅舍内。现家室儿女虽已定居都市,然反哺之志久存予心焉。
1960年高中毕业,入华农畜牧兽医系学牧,今岁亦适逢予与牧联姻金婚之庆。学牧并非初衷,乃因予于高中政治受过遭贬是故焉。岂料塞翁失马,因祸得福也。所幸予于业界尚不为后人,尤乐见予既已为国中养猪人之密友者矣。
尚于大三(1963)时年暑期,湖北省畜牧局组团考查地方猪,师熊远著率之,我等从之,跋山涉水,经穷乡,过僻壤,入农户测猪称重,访谈猪农,由此既萌生猪之情也。
1964年大学毕业,留校执教。时上有令,毕业生须基层锻炼,因是遣之孝感参加“社教运动”,直落村队,所谓既“抓革命”,又“促生产”也,盖予专业故,教其养猪非我莫属。时年孔子亦司职畜蕃息,值此吾自喻如孔丘是也,然丘为国之畜官,吾乃村之猪倌尔。
1966年,“文化大革命”浩劫始,大学停课,派群对立,互为干戈,混乱之象,不可言状。以至1970年后,师熊远著率队承行《湖北白猪选育》课题,时予为其中坚一,与熊等几师长劳食宿于猪场,休问文革事,一心只养猪。猪场历经十载,盖养猪之事,从饲工至技工终决策,皆学之论之,故使予得以博学。于此诚谢熊院士于予良机,练就全数养猪实技,更趋予献身猪业决心之坚尔。
此间另二良师铭记予心:一则繁殖学教授冯健超,因其导引予于20世纪70年代初已娴于人工授精之技,且与省内外广而推之。为学采精术,予股上至今尚留有公猪吻迹,实为其啮而痕之也。二则彭中镇教授是也,其严谨治学、助人无私之高尚德行及其遗传育种学域之高深造诣乃予终身孜孜以求之。
20世纪70年代,数量遗传理论始于动物育种之用,盛志廉教授可誉于此端之先驱,其数量遗传理论与育种实践紧密结合之学风可谓为当代学者之范。予参与由盛主持“全国畜禽遗传规律及其应用”课题研究,此间猪亦为予所究之物也,其成果获农业部技术进步一等奖。
1978年本校首举出国留学英语试,过线者四,予乃其一,彼三不日相继出国,唯予因中学政治之过弗能。1979年藉平反冤假错案之国风,久负廿年之冤今方还予无辜,闻之乐邪?抑悲邪?直至1988年予幸获赴丹麦之机,于世界养猪强国学习,受益良多。由此更深吾力促祖国猪业发展之情焉。
20世纪90年代予继任学院领导层副职,司职对外科技服务。此间予与猪业同仁广有交谊,常以专家组出访,以化猪场之忧。
2002年退休后予几尽全力投身猪业。回眸八载,踏遍万水千山,北抵长白,南达海南,东临海滨,西登藏青,足迹印入猪场千以计,受聘或在聘猪场顾问十有余;唯受聘公司回盛者,虽为药企非猪场,然此专作国产猪药文章,故予亦乐而奉之。服务猪场征途,难免长途跋涉,崎岖颠簸,非但无悔,反藉沿途风景化解旅途之惫,自语曰:“若非,此生岂能至此一游焉”!途中时有应求而急往,过景弗赏景,吾有诗证曰:“蓝天白云映青山,驰骋高速贯赣南,不远千里去相猪,念猪情深胜景观。”此生予于猪情有独钟,虽未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痴,确有“数日不见,寝食不安”之感。
爱之深,学之切。半世纪之演绎,深感养猪之碍益增,然科技且日新月异;弗入猪场则不明猪,弗学科技则不知愚。为有效服务于猪场,务必快速知识更新。猪业者,固属多环节之系统工程也,仅以予遗传育种专业之智而用之,可谓杯水车薪也,故而予于养猪环节诸如种料繁管病之知勿漏以求焉,乃择定实践与书本二良师也。
于实践学,即是深入猪场,多查、多问、多拍、多记、多为。现今予以天种育种总监每月住公司猪场一周,亦乃积吾实践经验之要源也。实践藏有无穷奥秘,民间积有无穷智慧,儒士万不可自封,虚心求教,不耻下问。《论语》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矫之予曰:二人行,亦有吾师。或不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乎!坚此信念,吾方得以日益增智也。
于书本学,即是学科技之新果,凡具实践应用前景者,我尤为关注。当处信息时代,得之极为便捷,开启电脑,即显“彩屏网络地球村,指破万卷学无境”。当下虽无多暇力求此端之知,然吾可适之以求,逢岁得以参加研究生论文答辩既已为予达此之一捷径也。
至今予之论文五十有余梓已,其多以猪为题;而退休后十六者,皆唯猪而论。予编有《动物数量遗传学》与《家畜遗传繁育教程》二教材,尤为欣慰者乃吾之专著《养猪经》也,其以百姓喜闻乐见诗歌之体,俗述养猪之术,深得基层行业者爱,亦为专家所认可。
予治学以理论联系实际为本,学术思路通达,无墨守成规之习,有标新立异之风。此生吾虽未主持大课题研究,但于熊远著院士和盛志廉教授麾下,勤奋致力,勇于创新,然成之悦有之,挫之忧亦有之。予亦曾以新学术思路数次提呈科研课题,皆因之不合时宜而弗准。能乎?命乎?罢也,早应“回归猪场世无争,俯首效力养猪人”。
予今古稀已夕阳,夕阳晚霞情益深。吾辈此生虽历经坎坷,然中年逢太平,晚年享盛世,此乃我等之幸,尤为后辈之福。“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心无憾”,此乃倚李商隐千年情爱绝句且于其后三字“泪始干”易为“心无憾”以喻己为猪业“鞠躬尽瘁,甘于奉献”之情。
此生既已“执猪之业”,犹将“与猪偕老”矣!予于猪之爱,终莫于妻也。值行文将止之际,诚谢予妻胡氏巧芳一生相伴、任劳任怨之贤德。常与之曰“夫君之功,有汝一半”。予一生爱猪,趣逢予妻属相亦猪也,故将予与妻之属相及名尽嵌如后诗句,以了此文。即曰:小龙传经九洲映,亥猪巧伴二世芳。